百花楼上的琉璃瓦

【陆花】相思

闽南的八月，闷热，潮湿。

就连难得吹来的清风里，都带着一丝纠缠不断的黏腻感。

申时刚过，酉时未至。日头将西未西，沉沉坠在天边，任余火将流云烧成一幅幅绮丽的锦缎。

栖霞山庄，深深庭院。一人手持折扇，长身玉立，面色沉静，嘴角轻扬，似乎完全不受这湿热天气的影响。

心静自然凉。

怕也只有那谦和温润的江南花家七公子，才能领会这个中精神。

许是老天终不忍让这如玉般的人儿受暑气摧残，所以，花满楼面前才有了这一株合抱之木。华盖擎天，翠叶晶莹，为他洒下一地清凉。

花满楼抬起手，掌心向上，斑驳的树影便在他莹润白皙的手心里微微荡漾。如春水，如清泉，温柔，灵动，舒畅。

和那人的笑，一样。

花满楼虽然看不见，但此刻树叶飒飒作响，阳光焙过的草木清香隐隐在鼻尖浮动，光凭这美妙的声与味，便也能在脑海里勾勒出它繁茂艳丽的形与色：灰红褐色的树干顶端，向四周生发出无数粗枝，形如触手；粗枝上横生纤细小枝，其上复叶如羽，亮绿带红；金光色的花开满树冠，如一轮轮小小的太阳；花味清淡微香，细细嗅来，宛如时光。

正当你以为这世界都要因那人而静止时，一道青影忽然自绿荫间闪过。再一看，花七公子的身旁竟多了一个人。那人一手叉腰，一手拂过唇上两撇精致的“眉毛”，后腰处隐隐别一束白色花草，周身透着一股藏不住的倜傥风流。

“花兄，你在想什么？”方才，陆小凤远远就瞧见那人在树荫下愣神，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。

花满楼折扇微摇，淡淡一笑：“我在想，陆兄真真是万花丛中过，片叶不沾身。”

陆小凤一听这话，兴奋得像个诡计得逞的孩子，朗笑一声才道：“花兄啊花兄，这回你可是说错了。我这一趟确实在百花丛中走了一遭，不过嘛……”陆小凤话锋一转，“对了花兄，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。”

“陆兄请讲。”

“你……有没有害过相思？”

相思？花满楼偏了偏头“看”他，面露好奇道：“我这一路未能与陆兄同行，莫不是陆兄又结识了哪位姑娘？”

“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便是。”

这下，原本轻摇折扇的手停了。花满楼微微低了头，似是回忆，似是思考，脸上不辨喜怒。陆小凤眼也不眨一下，直直盯着他，心里竟莫名其妙的七上八下。

“大概……不曾。”

陆小凤暗暗松了一口气，可转而又唉声叹气起来，好一会儿才道：“哎，你可好了，没受过相思之苦……”

花满楼的眉梢再次爬上微笑：“我竟没想到，风流多情的陆大侠也会相思。”

“花兄难道不知，平生不会相思，才会相思，便害相思啊！这相思的滋味，真真是身似浮云，心如飞絮，气若游丝。”

本以为花满楼会因这几句略显娇嗔的话调笑他几句，没想到这人却一脸严肃认真，端正说道：“陆兄若真思念那美人甚苦，不如就坦荡表白，想那姑娘纵觉唐突，定也能体谅你。”

陆小凤暗暗笑这人纯良天真，却恍然想起几个月前，当他带着一身麻烦，孑然游走在刀光剑影里，于灯半昏、月半明时，总会想起百花楼里的满楼幽香，想起那人留一盏烛火待凤归来，空落落的心瞬间就被那花间烛影里的人填满。

有好几次，陆小凤借着酒劲，就要将那点难以言说的心思说出口。可竹马情谊，经年相思，早已透骨入髓，又岂是喝上几碗酒就能大胆说出口的？

若要等这人自己开窍，怕不是我这一生真要孤独终老。陆小凤腹诽道。

花满楼见陆小凤长久没了动静，便准确握上那人的手，以示宽慰。两手交握时，陆小凤心头的一点酸涩果然一扫而光。他的目光又亮了起来，随手将身后的那束花递到花满楼面前，笑嘻嘻地问他：“花满楼，你猜猜，这是什么花？”

花满楼凑近花束闻了闻，花是淡淡的茉莉香没错，可这茎叶却隐隐透着一股子辛辣。这世上能难倒花满楼的花确实是不多，而能瞒得住花满楼一颗七巧玲珑心的人更是凤毛麟角，偏偏此刻这一人一花皆在他面前，偏偏那人又是且只能是陆小凤。想到那人此时肯定是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，花满楼最终只是无奈一笑，说道：“还请陆兄赐教。”

一连两次难住花满楼，陆小凤得意得四条眉毛都要翘起来。他拉过那人的手，引着他一寸寸摸过这花这叶，才道：“这是韭菜花。”

“噗——”花满楼有一瞬的惊讶，却不知怎么没忍住笑出声来。“陆兄若是想用这韭菜花去表白，只怕那姑娘脾气再好，也会将你赶出门外。”

“所以啊，这花决不能送给那些不明不白的姑娘家。”陆小凤还一脸煞有介事的模样，“花兄若是不想我被姑娘赶出来，不如就好心收下它吧，也不枉我辛苦一遭。”

花满楼仍旧是轻柔地抚过这韭菜花叶，只过了半晌才道：“陆小凤，我知道。”

此时，夕阳渐落，暑气渐消，但生命依然在时光的芬芳里轮转飘摇。

草在结它的种子，风在摇它的叶子。

落日余晖拖长了陆花二人的影子。

岁月静好，不过如此。

Ps：借此文给大家安利几首诗。梁启超的《台湾竹枝词》、徐再思的《折桂令·春情》以及顾城的《门前》。读过了，这篇文基本就明了。

另外大家可猜猜，为花花遮荫的那棵树是什么树，答案也藏在上面几首诗里啦！好久不产粮，欢迎指正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