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花楼上的琉璃瓦

本命陆花,墙头藕饼,手心手背都是肉!

【陆花】采葛

【陆花】采葛


这一年,江南的春天来得特别早。

没到二月,田间的草儿便已有破土之势。枝头的百花更是耐不住寂寞,争相斗出一点玲珑小巧的花苞来。

待到二月十二花朝节来临之时,山野之中竟也隐隐浮动起嫩绿色的流光,百花也好似为迎接花神寿辰一般,顾不得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羞涩,争奇斗艳,尽吐芬芳,只为博君一笑。

五更天刚过,长街上的人便逐渐多了起来。瓜农果农开始码摆清甜的瓜果,点心铺子里的师傅也已准备起炉,伙计们正扯开嗓子大声吆喝,城郊的花农们挑着盛满鲜花的扁担,从城门外一直排到长街的尽头。

不过,这长街上最可观的,还要数那些出来踏青寻春的姑娘们。为了祈求花神降福,祈祷自己也能像百花一样朝气而美丽,那些待字闺中的女子厚施粉黛,头顶簪花,绫罗裙摆,款步生莲。人人手持花束,谈笑晏晏,三五成群,结伴而行。

此时,人群中突然出现一阵骚动。原本还在说笑的姑娘们突然都放轻了声音,放缓了脚步,侧身偏头望着同一个方向。人群深处,只见那人着一袭月白长衫,悠然前行。手中一把折扇微微摇动,唇边一抹浅笑温良如玉。那人好似没有留意到众人的目光一般,兀自沉浸在百花的清香与节日独有的愉悦氛围里。就是这俊秀清润的身形和浅淡如春的微笑,竟教这满目春色也黯淡三分,惹得一旁的姑娘们纷纷掩面低笑,窃窃私语。有胆大奔放的姑娘也会急步跑到那人身前,红着脸匆匆塞给他一束鲜花,而那人却丝毫没有轻视对方的意思,反而微笑着接受对方的好意,礼数周全,举止优雅得体。

那人,自然就是百花楼主,花家七公子花满楼。

今天,花满楼的心情也格外愉悦。百花生辰,对于惜花爱花的花七公子来说,是比往日更加值得珍惜和享受的一天。于是热爱生活的他一大清早便走出小楼,来到人群中间,感受春的气息和生命的活力。只不过这可苦了花平。自家少爷起得早,他自然也不好贪睡。此刻正垂着头迷迷糊糊地跟在花满楼身后,直到瞥见姑娘们对着自家少爷露出娇羞的痴笑,这才清醒过来。转眼再看面前走得怡然自得的自家少爷,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波澜不惊。

少爷真是什么都好,就是有些不解风情。花平暗暗想着,这人的矜持有礼,浅淡疏离,真不知要伤了多少春闺女儿的心。

“花平,你若是觉得辛苦,可回去稍作休息,我自己可以。”花满楼突然发声,打断了花平纷飞的思绪。他上前一步,从花满楼手中接过他已收到的满怀鲜花,笑道:“没关系,少爷,我愿意跟着您。”

花满楼露出温和的一笑,刚要再说些什么,却突然偏过头去。花平朝花满楼望去的方向一瞧,只远远瞥见一道紫色的身影一闪而过。下一秒,那道身影便出现在二人面前。

“陆兄,想不到你也到这来了。”花满楼似是很开心,语调中也透着一丝轻盈。

“哎呀!我不得不相信缘分了!我只是信步一走便碰到了花公子!”一袭紫袍的陆小凤单手掐腰,另一只手摸着唇上两撇俊俏的胡子,笑得一脸开心。

花满楼道:“我只是没想到风流倜傥的陆大侠竟也对踏青寻春颇感兴趣。”

“我也没想到江南花家七公子竟然也成了花贩子,难不成花家还缺你这点银子?”陆小凤瞥见花平怀抱里的一大捧鲜花,回敬了一句。“不过话说回来,花兄这是要去哪里?莫不是约了哪位闺阁小姐一同去观花赏红吧?”

还没等花满楼开口,花平便接过话头,道:“陆大侠有所不知,这些花可都是街上的姑娘们送给少爷的呢!只可惜那么多姑娘,少爷一个都没中意。少爷说今天是花朝节,要去城外拾花挑菜,回去好给老爷蒸糕作羹!”

“挑菜?”陆小凤眉头一挑,想到花满楼这样一位温润贵公子蹲在田间地头挖野菜,直觉得好奇心泛滥,于是道:“那便不如我陪花兄一起去吧!”


城郊外,百花林。

百花林里百花齐放。红的似火,粉的如霞,白的像雪,真真是姹紫嫣红皆开遍,良辰美景艳阳天。

林内游人如织,人声鼎沸。男女老少的脸上都写满了喜悦。种花的,扑蝶的,赏红的,祭祀的,郊游雅宴的,游春野步的……欢声笑语,此起彼伏;飞花满天,沾衣带袖。

陆花二人并肩站在一株开得正盛的桃树下。陆小凤正手舞足蹈、声情并茂地为他描述眼前繁盛的景象。花满楼嘴角挂笑,静静听着,身旁那人的连珠妙语不断涌入耳中,便也在脑海里逐渐勾勒出一幅热闹的盛世春景图。过路的游人见树下的两名俊朗青年一静一动、一谦和一洒脱,竟无端生出一种和谐般配之感。

游春的姑娘们见他二人更是犹如见了花神下凡,纷纷大胆上前,以花托情,眉目传意。陆小凤偶尔也和那些姑娘们调笑几句。他人本就长得英俊潇洒,玉树临风,嘴上的两撇修的精致的胡子更是别有韵味,笑起来两颊深陷的酒窝又为他平添一股孩子气,一双有灵气又会说话的眼睛直勾得姑娘心尖乱颤。花满楼则依旧以礼貌温润的浅笑婉拒着姑娘们的示爱。最后还是花平出面,提醒陆花二人拾花挑菜,二人这才从人群中脱身。

三人一路走,一路俯身捡拾一些刚掉落的花瓣。陆小凤和花平都不识得何种野菜能食,只能一边描述给花满楼听,一边引导他去感受野菜的状貌。刚成熟的青笋,鲜嫩的马兰,味浓的香椿……在花满楼的指点下,三人一路来竟也收获颇丰。

挖野菜这样的粗活原本该由花平负责,但陆花二人都觉得新鲜,没多久也跟着花平一起动起手来。陆小凤常与司空摘星打赌挖蚯蚓,挖野菜自然也不在话下。只不过有时力道控制不好,也会把菜根翻烂,或伤了茎叶。花满楼则一如往常般细心,轻轻摸索着植物的根茎,感受土壤下的根脉,确定好手势力道后才下手,因而挖出来的野菜也都根根挺翘完整。

陆小凤挖了一阵,觉得无聊,抬头便看见蹲在不远处细细挑菜的花满楼。明明个头只比陆小凤矮上一点,可蹲在那里竟也能缩成小小一团。白袍衣角随意铺展,几缕调皮的墨发垂于鬓前,让那人透白的肌肤若隐若现。明明眼睛看不见,却仍能准确挖中野菜的根。那一双抚琴、挥毫、烹茶、摇扇的手,做起这样的粗活来竟也带几分雅致。

陆小凤痴痴看了一阵,突然眼珠一转,走到花满楼面前,狡黠一笑,道:“花兄挑菜挑得认真,怎么连鬓边粘上了泥巴都不自觉?”说罢,便抬手抚上他的鬓角。花满楼刚要抬臂挡他,陆小凤便先一步放下了手,笑嘻嘻地跑开。

一旁正整理菜篮的花平循声望了望陆花二人,突然瞧见自家少爷鬓角上插了朵粉白色的桃花。正要知会花满楼,目光就对上了陆小凤圆瞪的双目,吓得花平连忙低了头去。

直到两个菜篮都已装满,三人才打道回府。走了没多远,陆小凤仿佛突然想起一件事来,对花满楼道:“花兄,那边有几个俏丫头正朝我们这边看。春光正好,不应辜负,我便先走一步吧!”

花满楼摇头笑道:“我看陆兄陪我挑菜是假,‘寻花’才是真。”

陆小凤也没多言语,脚下轻轻一点便飞至那几个姑娘身旁。花满楼隐隐听得几人的调笑声,又摇了摇头,便与花平一同朝城内走去。


百花楼。

此时花满楼已净了手,又换了件干净的衣服。他突然记起一事,便对花平道:“花平,我脸上可是挂了灰?”

花平细瞧了瞧,道:“没有啊少爷。”

花满楼犹豫了一番,又道:“那可是我刚换下的那身衣服上沾了些不该有的东西?”

花平纳闷,道:“除了衣角上沾了些泥,别的再没有了。少爷为何如此问?”

花满楼道:“既是如此,那为何你我一路回来,总有人望着我笑?”

花平这才反应过来,磕磕巴巴道:“少……少爷,您的鬓角上,有……有朵桃花……我本想提醒您的,可是陆大侠他……”

花满楼恍然,抬手摘掉鬓角上的桃花,无奈一笑。“罢了,你且随我去厨房吧。”

一个时辰以后,待陆小凤攀上小楼时,正瞧见花满楼端着一盘精致的花糕走出厨房。挽起的衣袖还没来得及放下,露出他一截雪白的手腕。放下花糕,他又从厨房端出一碗春菜粥,稳稳放于陆小凤面前,示意给他吃。

“想不到花公子竟也如三日新妇,亲自下厨洗手作羹。”陆小凤放下怀里抱着的东西,拿起一块花糕,边吃边不忘调侃一二。

花满楼听得他言外之意,也不恼,反而从善如流地接了句:“那陆兄可曾想过,在下这羹汤先遣了你尝,那么你又是何人呢?”

陆小凤一听这话,知道自己反被调笑,不仅吃了个鳖,还一时心急被口中的花糕一口噎住,呛得直咳嗦。花满楼连忙递给他一杯温茶水喝下,这才顺过气来。

花满楼笑道:“若是一代侠探就此噎死,只怕是一世英名都要毁于在下手中啊!”

陆小凤自知理亏,悻悻道:“咳咳,花兄,你实在太不可爱了……”

花满楼怕他恼了,便不再逗他,转了个话题,道:“陆兄可是带了什么东西来?”

提起这话,陆小凤才想起这事,顺手抄起放于地上的东西,放在花满楼面前,道:“花兄赠我以羹汤,我总要送些什么作为回礼。我回来时在路边看这花开得极好,便采了下来送给花兄。”

花满楼伸手一边抚摸着花的茎叶,一边也未深思便信口言语起来:“陆兄难道不曾听说过,路边的野花不可采吗?”

陆小凤见这人自己送上门,有便宜不占大傻蛋,于是接到:“花兄难不成是吃味了?更何况,花兄这一番醍醐灌顶的警告,可是以何身份说的呢?”

一听这话,花满楼感到自己微微有些脸热。忽而又忆起这花的状貌,又是一阵欣喜一阵窘迫。于是他起身装作打理花草的模样,背过身去对他说:“陆兄,粥快凉了。”

陆小凤看他那副恼羞的模样,笑意更深,埋头吃起粥来。可喝了两口,才觉得味道有些不对。他问道:“花兄,你这粥里……可是放了……花椒?”

花满楼这才想起来,为了小惩这人为自己鬓边带花捉弄自己,这才临时在粥里加了一味花椒。他本想一把夺回粥碗,但陆小凤却仿佛捡到宝一样,匆匆几口便都吃了下去。花满楼只好作罢。

礼物既已送到,吃得也心满意足,又知花满楼要回家给花如令做挑菜宴,陆小凤便也没多停留,去找司空摘星喝酒去了。

百花楼里复又剩下花满楼主仆二人。

当花平再次走进花满楼的房间时,只见花满楼正细细打理着桌上的一盆扁肾形的紫色花。花平好奇问道:“少爷何时又添了这一盆花?”

花满楼道:“陆小凤送的。”

“这花长相虽一般,却也开得热烈,这是何花种?”

花满楼笑道:“这是葛花,有解酒醒脾,清热止血之效。”

花平没想到这不起眼的一簇花居然还有这样的药效,惊道:“原来陆大侠还通药理。不过怎么觉得这花不像是送给少爷的,倒是陆大侠自己用得着。”

花满楼抬手抚上葛花湿润细软的花瓣,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。

花公子自然不会告诉他。

而书读得少的花平自然也不会知道。

“彼采葛兮,一日不见,如三月兮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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